波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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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is⚜️

*梅米cp向

*史向私设有





鼠疫剥夺了所有人爱的能力,甚至剥夺了友爱的能力。因为,爱要求一点未来,而我们只剩下一些当下的瞬间了。

——《鼠疫》



几个月前,灾难席卷了这片我所熟悉的地域,鼠潮汹涌地淹没瓦卢瓦王朝统治下的法兰西王国。与此同时英格兰金雀花王朝的铁蹄从南部的吉耶那踏过国境线朝着中部进发。然而我还来不及感受战火的侵袭,更大的意外先一步来临,宗教审判所其下圣殿军团的红十字军破坏了庄园大门,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奉谁的指令犯下这场屠杀。我相信那个濒临死亡的大主教维塔利斯不会拥有这样的力量,能够将手越过境线伸向香槟勋爵的封地。我不敢去想这道指令的背后代表着什么,是我们终究为爱德华三世所遗弃了,还是有更大更深远的秘密隐藏在其后,等待着我去抓住幕布的一角,揭开这场愚昧、荒谬、残酷的暴行。


我带着血液的原罪——我的弟弟雨果一世沿着南线一路向北。


鼠潮几乎吞没了一切,我所熟悉的事物与人都陷入了黑暗当中,这里近乎是人间炼狱。凡是黑暗的阴翳所及之处,皆是闪动着诡异的光芒的鼠群,它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犹如海湾上的黑色飓风、会吞没一切的怪物、异教徒。我们所及之处遍地都是尸体、死亡、伤恸。绞刑架上的尸体,模糊的肌肉与血液裸露在外,我无法辨认出那些尸体的原本样貌,但是我能从那些痛苦可怖的神情中解读出那些悲怆与绝望。


那无数闪光的红宝石般湿漉漉的组织,因皮下出血而浸染的柔软的东西,弯弯曲曲的东西。②这让我想起雨果,他柔软的棕发,白皙的脸庞下覆盖着如同青色蝴蝶一般的脉网。他的血沸腾着,宝石也会融化其中。①


“雨果,”于是我呼唤他的名字,试图让他靠我更近一些,“过来。”


我握住他的手,那双手柔软并且娇小,这让我意识到他的年幼以及无知,于是我的满腔愤恨与责备通通瓦解,我的内心又须臾平静,我知道我应该带着他离开这里,为了家族以及使命。他像是一个栽培在温室中的花朵,满眼都是娇弱和纯真。我痛恨这些东西,但我知道我也需要保护它们。


我想维塔利斯说得对,人无法违背自己的血液。


人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命运。


“姐姐,我们必须要进入这里吗?”


我手中点燃了一只木棍,因为没有柴油和布,所以它并不能够坚持多久,我们伫立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洞口面前,他看起来很害怕,于是攥紧了我已经略显的破旧了的衣角,我回头与他对视,良久肯定得点头。


“是的雨果,我们必须要进入这里,走进它的最深处,靠近它的心脏,我们才能知道疾病是从哪里开始蔓延开来的。”


我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一头软发,然后从头顶滑到他的脖颈处。我安抚他的手法生疏且不知轻重,但他还是显得松懈了一些,我让他跟在我身后,我用火把试探出一条可以容人通过的道路。忌惮火光的鼠群停滞在一条线上不敢靠近,我透过火光也能够看到地上蔓延开如同榕树根一样盘踞的黑色脉管。顺着这些越来越粗大的脉管一路前进下去,好像就会抵达这场灾难的心脏,穿过黑暗和阴影,回到熟悉的地方。


“阿米西亚!”


倏然,火光熄灭了,鼠潮吞没了我们,在啃噬的疼痛与瘙痒中,我紧握着他的手被迫松开。我被淹没在鼠潮中,我想要抓住他伸向我的手,然而鼠群将我们分割两段,它们簇拥着它将他送去更加遥远的一端,我无法触摸到他求救的手,也无法从他们的啃噬当中挣脱,最终黑暗淹没了我,世界陷入了长久的宁静。


这是否就意味着死亡、一场尾声,我不得而知。


“雨果!”


我尝试呼唤他的名字,意外的还能够发出声音,然而没有回应,直到我的眼前再次燃起光芒。


我遁寻着光芒的方向行走,直到我听见一道女声在喊出我的名字,原本是很微弱的声音,紧接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大,我朝着光的方向奔跑起来。


“阿米西亚!”


是谁在呼唤我?是母亲吗?


我陷入困惑当中,黑暗促使我找不到方向,而骤然出现的光芒促使我睁不开眼。我用力的走到光里,当我费劲地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了大片的橘红色,让我想起庄园高塔上才会瞥见的夕阳。照耀着海湾的晚霞,耀眼的桔红色。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模糊的事物在我眼前重组,我视线重新对焦,我看到的是梅莉,她手中捧着一束花,是和她眼睛相近的颜色,那是一束金百合,点缀在瓦蓝色国旗上的花。


“哦,是香根鸢尾​!”


我和她同样兴奋,我知道这一发现对我们来说有多珍贵。这里几乎没有出现过除了圣约翰以外的花,然而在满目疮痍的荒野中,她找到了这只飞舞的蓝色蝴蝶。


“你做噩梦了?”


突然,她那双与我相仿湖蓝色锐利的双眼注视着我,我无法在那双审视的双眼里撒谎,于是我点了点头。


“噢拜托,你可千万不要把小命搭在这里。”她的眼睛里闪动了几个幅度,最终落在我身后,我的手正搭在草垛上,我想也许是因为它们,我才会梦到被鼠群啃食。草垛的边缘把我的皮肤表层扎出了深深的红印子,她低头看了那些红印一眼,然后冷漠的继续说下去:“你说过不准我死,假使你先死在我前面,就没有机会看到我是否能够完成我们的约定了。”


死亡在此刻显得太甜腻又太粘人。④


梅莉还是梅莉,她总有办法用刻薄的话来堵住我不切实际的构想,我讪笑着爬起身来,她把蓝色的香根鸢尾放在古堡废墟遗留下来的那张巨大的长桌上,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一个彩色陶罐,香根鸢尾像是蝴蝶落在绿色的茎叶中,阳光从漏风坍塌的顶上倾泻下来,一瞬间这里更加有了家的感觉。


是的,我又开始想家了。


“先吃点东西吧。”


梅莉似乎注意到了我站在桌角边上一直盯着那束香根鸢尾看,她显得有些沉默,最后推过来一只破旧的木质碗,我往里看了看,那竟然是一碗盐渍番茄。我惊讶地看她,她与我对视,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我在为何惊讶。


“亚瑟和罗利克在后山找到了一些番茄,我在一个柜子的瓦罐里找到了一些盐巴,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番茄还没有熟透,因为青涩所以很酸,而且盐巴是海盐。”


我走到窗边,透过高耸的窗户看了一眼,我看到阳光,我稍微安心一些。回到餐桌坐下,我尝了一块盐渍番茄,实际上的确和她说的一样,番茄很酸,盐巴很齁,但我仍然吃的很开心,这是在这种恶劣环境当中不可多得的美味了。当然,如果这时候能有新鲜的面包相配就更好了。


“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


梅莉仅仅是看了我一眼,她好像就明白了我在找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被牛皮纸包着,她揭开之后我才明白,那是半截法棍,她用生锈的刀小心翼翼地切下来一片。


“你从哪里搞来这个的?”


她对上我的眼睛,阳光从我们头顶倾洒下来,从我们之间分割开,我无法从光芒里解读出她眼底的情绪,半晌之后她才回了我一句。


“别担心,反正不是偷来的。”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正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口水浸润了它,但它还没有完全软化,然而因为我太急着说话的缘故卡在嗓子眼。我只好一边咳嗽一边捋着胸口,眼泪都差点呛了出来。梅莉又看了我一眼,她没有再回我话,而是递过来一杯水。我只好一边喝着一边招手向她表示我的谢意,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我们都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她率先打破了这片宁静,以及我们之间的尴尬氛围。


“阿米西亚,你身上的腥臭味都快赶上那些绞刑架上的尸体了。”


她皱了皱眉头拧起鼻子别过头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洗过澡了。我扭过头去嗅了嗅我的肩膀,一股恶臭味从鼻腔涌上头顶,这种呛鼻的味道来自于我的伤口和污渍,我敢相信我身上的衣服一旦浸泡在水里,一定能够拧出乌黑色的水来。我扭过头来讪笑着看她,我可以透过陶罐的反光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盘发因为凌乱松散在脖颈处,新长出来的绒毛落在外面,因为一路颠簸逃生,我邋遢的就好像难民、乞丐,这绝不是一个骑士该有的仪态。


说到骑士,我童年时代想象中的他们本应是宗教审判所的那些红十字军该有的模样。然而现如今,我对于骑士的存在产生了疑惑,我不知道我们所走的道路究竟对错与否,然而我所见到的暴行,是不可磨灭的血仇。


我应当为死去的父亲、园丁、侍女去报仇。


“你有几个月没洗澡了?”


“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记不清了。”


我如实相告,她湖蓝色的眼睛里的嫌弃更加清晰,我看到她站起来从破败的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抽出来一张褪色的旗帜。然后她说,在后山不远处有一处溪涧,泉眼那里的水很干净,我可以去那里洗个澡。


我向她道谢,最后又想起什么般地抬起头问她。


“梅莉,你不一起去吗?”


她身上的伤口表层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我们从鼠群穿过的时候,她翻越石头和山脉从废墟中走来的时候磕碰沾染的尘埃。我小心翼翼得问她,却又不敢更热切的邀请,我窥见她眼底的情绪变幻出几个层次,她看起来有些犹疑,尽管我不知道这种犹疑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我知道很大程度上,她不会拒绝我。


“有你一起,我们应该可以在日落之前回到阴影古堡。”


我紧盯着梅莉闭合的双唇,我从那双无血色的嘴唇里无法解读出她的思想,但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把投石索挂在身上,我们没有纸笔,只好用石子歪歪斜斜地在桌上摆下一行字,以防亚瑟和罗利克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们会担心,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们便顺着高塔后方通向后山的那条小道进发。


我们带了一些容器,随身携带的水袋还有古堡中我们找到的一些可以盛水的器皿,这可以帮助我们带一些纯净水回来,水源是珍贵的,这些东西可以帮助我们存活下去,哪怕只多一天。顺着小路走进树林里,只有一段路,茂密的枝叶遮盖了阳光,走进阴影处的时候,周围就开始有了那些老鼠的踪迹,它们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凡是黑暗之处,如影随形。梅莉点燃手中的木棍驱散它们,偶尔有光从林间的缝隙中渗透,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梅莉身后,不知道这样走了多远,终于我听见了水流的声音,空气逐渐变得凉下来。我们走近一些,一缕光从远处照射过来,我顺着光的方向瞥见了崖边的水流,溪涧从高处倾泻而下,我几乎看见了几近梦幻的景象。


梅莉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从高大的灌木中间找到一条路,跻身过去的时候停滞了一下,我知道她是为了等我。于是我加快步伐跟上去。阳光接触到我的皮肤表层,空气中开始散发出水汽潮湿润泽的清香,毛孔在这种清新空气中张开。


“好好感受阳光,”梅莉正踩在一块铺满青苔的巨石上,她的手灵巧的在胸口飞舞着,衣带被她解开,阳光穿过她的指隙间,“这样的日子可谓难得。”


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我把水袋还有投石索从腰上解开和器皿并排放在岸边。我穿着破旧肮脏,因为汗渍泥泞浸染已经发硬的衣服走进水里,我周围荡漾出一圈油星和肮脏的水迹。


“你也好好感受一下。”


我故意朝她那处走去,看着她黑眼圈过重以至于像被烟熏似的双眼与五官厌弃地拧成一团去,最后爽朗的大笑出声。梅莉拿我没办法,于是她捧起一瓢水朝我泼过来。我忙着闪躲,然后被她沿着溪水的流向赶向下游。清冽的水流和干燥的阳光汇聚在一起,中和出一个刚好的温度,我解开盘发,这头母亲亲手我为我盘起长发散落在身后,当我解开它的时候,手微微颤抖,金棕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编的太紧的头发在一瞬间松散开,它蜷缩卷曲地落进水里。我褪下身上的衣服,以光洁裸露的酮体拥抱这汪清泉。当温暖的水淹没我的身体的时候,我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婴儿,回到母亲的子宫里。


我又开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关于未来,关于战争和鼠疫过去之后的事。


我把衣服浸泡在水里,转过身去朝着梅莉的方向走过去,我淌着水走了两步,林间的鸟就被惊起,我抬起头顺着鸟叫的方向看了一眼,从这个方向我刚好能看到阴影古堡的轮廓。梅莉正在清洗她的桔色长发,火红的让我想起熟透的橘子还有落日的云霞,她也注意到了我,我的目光铆在她白皙干净的背,我的视线顺着她光洁的肩头一路向下看,水盖住我们的身体,我脚踩在苔藓覆盖的石头上,一步一步靠近她。


“梅莉,”我轻声念她的名字:“等鼠疫过去之后,你想要去做些什么?”


“拜托,我的大小姐。”她似乎是被我这个说法逗笑了,最后她泼了我一瓢冷水,或许是为了浇醒我:“能做什么?黑病结束了,战争开始了,除了偷盗,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活下去?”


“我小的时候,曾经想要成为一名骑士。”


“符合你的一贯作风。”


梅莉似乎对我的话并不意外,她正用手一点一点梳理开打结的头发,我对上她那双湖蓝色的眼,我从中无法读出她对我的看法,这何尝不是她的一种轻蔑,我忍不住恶劣地这样想。


“那么你呢?梅莉?”


“我吗?”她似乎随着我的问话陷入了某种思索当中,就在我以为她将要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她突然反问我:“阿米西亚,你还记得我们见到过的……我的同僚吗?”


“记得,怎么了?”


“我在想你那时候说的话,如果对于偷盗的惩罚就是死亡,那么是否我们现在构想的未来都是空谈。”


死亡,一种毫无根据的断言,与滋生它的痼习一样狂妄而徒然。①


我没有想到我那时随口一提的话竟然会让她惦记这样久,我低下头去,水面倒影出我的脸庞,我洗去我脸上的污秽与尘埃,我朝她又走近一步。我对我当时不经思考下意识说出口的那些带着傲慢和无礼灼伤刺痛她的话语感到无比的歉意,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于是我只好伸出手去拥抱她。我冰凉的手触碰到她滚烫的身体,我把头倚靠在她的肩上,我们赤身裸体地依偎在一起,像是两个无助的孩子。


“抱歉,我当时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没事,这不怪你。”她没有动,只是任由我依靠着她,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可以想象那张脸上应该是怎样的悲伤:“你说的是对的,我想死亡才是我的归宿,这就是我的未来。但你不一样…阿米西亚,或者说阿米西亚·德·卢恩。你带着香槟勋爵的意志,你身上流淌的是法兰西卡佩王朝的血脉,你不应该违背它。”


“就像雨果的诅咒一样?”


“是的,责任就和诅咒一样。”


我松开她,她转向我,我从那张脸上窥见了痛苦,也窥见了自我。我能从她眼底看到倒映出的我的脸庞,那是我扭曲的脸庞,我陷入在自我的情绪里,照射进她眼底。我的生命是一堆废墟,有些东西尚残留在原地,另一些则已经分化瓦解了,这是破败。


“那时候,雨果总是对我说,”


“什么?”


“他说,总是有一个声音在指引着他,”我低下头去,一边清洗身体一边向她倾诉:“这种力量就好像是一种原始冲动,这是他的诅咒,也是他的天赋。那么,我的天赋是什么?我为什么是我?”


我可以从我的指甲勾缝中扣出污垢,于是我仔细地清洗着,好像能够从中洗脱罪恶获得新生似的。梅莉没有在看我,我不知道她是在思索我刚刚说的话,还是在欣赏风景,这叫我感到悲伤。于是我用洗净的手抚摸她,我依靠在她身上,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乳木香味,这时候我感觉我的灵魂和她的灵魂紧挨着,那样亲近,好像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从她的眼眸深处,照映出我,我的身体以及我的情欲。


我是想要亲吻她的,我紧盯着她桔红和她头发相同颜色茂密生长的眉毛,我想要亲吻她因为厄运笼罩而紧锁的眉头,好让她好受一些。我靠近她的时候,能感觉到她垂下的睫羽如同一对蝴蝶的翅膀在空中微微颤抖,我瞥见了她抿紧的嘴唇,最终的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又痛又痒的风从我们之间穿过,把我所有的虚荣和尊严都剥落,让我面对她的时候,只有赤条条的一副皮囊。


“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我轻声问她,却没有渴求得到她的回应。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当畅谈我的梦想我的愿望的时候,周围如此温暖也如此明亮:“假如我是生在自由浪漫国度里的一名普通法兰西少女,那么我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不确定她是否能够完全听明白我意思,于是我在那之后又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和你一起有个完整的家。”


这几乎是一句告白,尽管我明白,我们都应该为自己的罪恶接受审判。那些红十字军想要圣人统治法兰西,只要耶和华,不要国王。但是他们忘记了,我们都是以肉身来到这个世上,也只能够在这一具躯壳中生活。傲慢的皇族罪衍,全部归作我们的罪孽。


然而,在赎罪的道路上,迷人的小偷杀死了我。


她骤然笑起来,我不明白是我的话语里的哪个地方逗乐了她,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她从水里支起身体,她狭长有力的手臂遮掩着身体的一半,我紧盯着她,像是要用目光将她彻底洞穿似的。


“别开玩笑了,阿米西亚!”她冲我大喊:“你是伟大的香槟勋爵的女儿,而我是什么?一个小偷!”


我低下头,我可以看见水中的倒影,在云霞的照耀里,我眼底的眸光暗淡下去。


“你是贵族,你注定是要嫁给名门望族有权势的人,你和我之间是不一样的。”我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可当我张嘴,她便堵住了我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你不必急着解释,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这只是一时的落魄,倘若真像你说的那样,黑病会过去,我们会活下来,那么一切都会回到原本正轨上去,你还会是你,将会成哪个王朝的王妃也说不定。”


我不确定梅莉此刻说的是气话还是什么,但不可置否的,与我不切实际的幻想相对,她说的更加现实,符合逻辑。我早就被命运拴在了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的雪山之巅,我好像已经孤独了千万个世纪,从父亲死去的那一刻起,我便肩负起了身为香槟勋爵之女的使命。并且,鼠疫剥夺了人爱的能力,爱是需要未来的,而我们仅剩一些当下的瞬间。⑤


我爱你,我未曾说出口。因为我害怕失去你,我害怕你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闭上双眼,她的话语刺痛了我,然而我仍旧记得她的样子,我的双手抚摸过她雪白的肌肤,我吻过她毫无血色的双唇,我炽热的泪滴曾狠狠的砸在她冰冷的前额。然而这些记忆更加叫我痛苦,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树林,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我整理了洗干净的衣服,用破旧的旗帜遮掩身体,水袋和瓦罐装满了水,我沿着原路避开鼠群返回古堡。


我在长桌前面发现了梅莉,她穿戴整齐地坐在篝火旁,低着头紧盯着桌上的那束香根鸢尾,显得十分颓然。我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她叫住了我——阿米西亚。


“什么事?”


我一边回复她一边把湿透的衣服放在篝火旁烤干,我没有转过头去看她,这不是因为受到打击也不是因为刚刚的争吵使我悲伤,只是纯粹专注地捋平衣服,这关系到太阳升起以后我能否有干燥的衣服穿。


“抱歉阿米西亚,我不应该那样对你…但是你应当明白,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没有关系梅莉,我没有往心里去。”我选择性地忽略了话语的后半截,“可不可以帮我编发?原本的头发是母亲替我编的,我不太擅长做这个。”


“还能有你不擅长的事?”


我听得出她在打趣我,但她还是指了指地上铺盖的草席,篝火前一段干燥的地方,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然而我的头发依然潮湿,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不住地往下滴水,我看到水珠滚落在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我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某种温润如奶脂般的木质香气,像是经过火焰烤干沉淀在身上的味道。她柔软的手指穿过我的发缝,她指尖的温度让我想起我的母亲,从前也是这样为我盘起一头长发的。


“阿米西亚,”梅莉突然打断了我冗长的思绪,就在我抬起头看她的时候,她编发的手突然停顿下来,“你相信上帝耶和华吗?”


我垂下眼眸陷入思考,火舌在壁炉里摇曳,安静的空间里充斥着火星飞溅的声音。这样的沉默延续了一会儿,直到我回答了她的问题。


“坦白说,我是不相信的。”


“哦对,我忘记了,”梅莉笑起来,我可以从她的笑声中解读出一丝悲凉,“你们是保皇派。”


她口中的“你们”指的是我的家族,德·卢恩家族。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想表达的却不止于此,于是我继续说下去。


“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实际上更重要的是因为鼠疫。”


“因为黑病?”


她更习惯用那个通俗些的称谓来称呼它,但是叫什么都无所谓,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场空前的灾难。最初是零星几只老鼠死去,然后变成成千上万的老鼠汇聚在一起。它们开始啃噬镇上的居民,这个不大的城镇开始陷入恐慌之中。我曾见过无数向我所伸出的求救之手,那些黑色的肿块从他们的身体里不断膨胀扩散开,最终将他们的血肉筋骨全部都侵蚀。我见过那些濒死的病人,诉说着身体里燃烧的火焰,要把他们焚烧殆尽似的。


当灾难降临的时候,上帝在哪里?


“在修道院的时候,神父托马斯曾经对我说,鼠疫是天意,是上帝赋予的惩罚。”


“实际上我觉得,疾病的确在一定程度上规范了秩序。在生死面前,思想会得到升华,而懦弱者才会任其摆布、无动于衷,勇敢者会寻求生路,并且有着崇高的献身精神。”


“你知道的,我的母亲是一名炼金术士。我不相信上帝,但我相信魔法、奇迹。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这两者之间有着一定的相似性。”


这一次,梅莉没有再打断我。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指正在我的发间纷飞,壁炉里的篝火散发出的暖光照射到我们两的脸上,我可以感受着滚烫炽热的温度,想象着假如这团火焰在我的身体里燃烧,我该会流露出怎样的神情。我的思想跳跃到了遥远的地方,在这短暂的几个月里我目睹了无数场死亡,在这些痛苦和绝望里,我似乎已经开始变得麻木了。我杀死了无数红十字军,也杀灭了无数的老鼠,恐慌和无知覆盖在这片大地上。起初,因为父亲的辞世,我开始憎恶这个世界的秩序本身,后来我就变成了这些秩序的一部分。因为憎恶改变不了任何事,我无法从那些红十字军手中夺回父亲的性命,尽管我在睡梦中时常会恳切的想,假如雨果不是大库玛拉的使者,那么命运的指向是否会有所不同。


虽然我知道,这种思想不过只是一种悖论,但还是会忍不住顺着这种角度思考下去,这是人性中的恶意。然而这种悖论却迫使我忍不住想要憎恨他。是的,我忍不住想要憎恨我的亲弟弟。这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我总是想着假如他从未降临在这世界上,或者没有出生在德·卢恩这个家庭里,那么是否父亲也不会死,我们也不必这样仓皇失措地迈上逃亡的道路。


答案是这个悖论中有许多逻辑混乱的地方,因为战火正在从南方蔓延过来,鼠疫散布在北部的各个城镇,这个王国陷入了长久的困境之中。我知道他们即便不是死于宗教审判所,可能也会死于什么其他原因。然而人就是一种会为苦难寻找理由来麻痹自己的生物,我们总是把苦难的原因归咎于外界,而非内因。


从那时起,我知道自己已经对这个世界毫无价值了,从我开始杀人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判处自己终生流放了。⑤


“然而这世界上不可思议事情的多了,所以也许,就算有上帝也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我盯着火焰,倾听着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那些我原本不敢轻易表露的心声都在此刻展露无遗,“现如今,我甚至觉得否定上帝就等于否定我的母亲,否定雨果,否定我曾经亲眼见证过的一切。”


我知道这些话语有些过激了,但我想表达的就是如此,这是在同鼠疫做斗争的过程中我所领悟的事。我将父亲的死、母亲的落难以及雨果的出走都归咎于我自身的无能。实际上,十五岁的我就是这样无能,我无法宽宥自己在那些时刻的无济于事、坐以待毙,我的畏葸与无知促使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不是你的错,阿米西亚。”


梅莉揪住我的头发,好让我头抬得更高,于是我只好看着她,用视线掠过她并不光滑的皮肤,翻越高耸的鼻梁,投入那面沉寂似乎再也不会有更多波澜的湖面。她的脸靠的很近,我连她脸上的毛孔、痣记都能看清。火光融化在她眼底,我足以感受到她那份真切的慰藉从灰暗阴沉的角落中燃起了一束耀眼的光芒,无暇的光击碎了杂乱无章的霾,从四面八方涌向我。


“如果上帝存在,那么他一定是仁慈的无能者,又或者冷漠的万能者。”


她捧起我的脸颊,束牢的发梢顺着我的脊背一点一点滑落到腰,冰冷的唇瓣在温热干燥的空气中央覆上我的嘴角,她的发丝剐蹭我的脸颊,我可以嗅到发间的花香。当她亲吻我的时候,火焰在我们之间燃烧。她重新点燃了我,点燃了一滩死灰。在这团焰火中央,我们好像生出了一对蓝色的翅膀。像是扑火的蝶、半空落不下的飞鸟。我们穿过云层,飞跃天际,遨游在崇山与峻岭,俯瞰冰冷圣洁的阿尔卑斯山。漫无目的,不知去向。我们都在克服骨子里的恐惧,去珍惜此刻的温存,就像珍惜阳光一样。


这时候,我想起香根鸢尾的花语——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易碎而易逝的美丽,以及绝处逢生的爱。


第二天的清晨,我从睡梦中被惊醒,梅莉告诉我是亚瑟和罗利克回来了,他们又找到了一些番茄还有干杏。卢卡斯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他的炼金术,我们不敢打扰他,只好把凉拌制成的番茄干杏沙拉放在他放门口。阴影古堡仍然陷落在阴影里,然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们仍然在与鼠疫抗争,无论是否已经准备好。


正午的时候,我替罗利克去找亚瑟要一些柴火,碰巧听见了亚瑟和梅莉的交谈。比起交谈,更像是大吵了一架。他们嘴里都是一些像“安全”“逃亡”“驻地”诸如此类的词汇,我大概明白他们的矛盾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以前我和雨果也经常会这样吵架,换而言之,这是兄弟姊妹之间经常会发生的事情,争执会使得我们更加了解彼此,我们的脉管里都流着相同的血液,我知晓那种感受,所以我理解他们。我对于打断他们谈话流露出一些歉意,但是我还是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我试探着询问亚瑟。


“有没有多余的柴火?”我从亚瑟眼里解读出了一丝不悦,想必他并不想要在和梅莉争执的时候看到我,因为他知道我会规劝他们留下,于是我只好解释道,“是罗利克拜托我问你的。”


“在那边,自己拿好了。”


亚瑟指了指靠着城堡墙沿的一侧,我可以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他的不耐烦,我也并不想要自讨没趣,于是我绕开他们,径直走向了柴火。我捧起一捆柴火,就在即将走到转角消失在尽头的时候,我听见了梅莉的声音。


“阿米西亚,你都听到了对吗?”


“是的……”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再含糊其辞,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于是我只好抱着那捆柴火又调转方向,我回过头的时候恰好对上亚瑟的眼睛,他似乎对梅莉会这样做并不意外。


“这附近的食物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冬季就快要来临了,这意味着白昼会越来越短暂,而夜晚也越来越漫长。”


亚瑟的口吻很冷漠,但我知道他说的话是对的。我想起我们初遇的时候梅莉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用来评议他,用在此刻看来却十分恰当的话——别这么多情,他会让你的小心肝碎成无数片的。回忆至此,我忍不住笑起来,亚瑟看见我脸上笑容的时候流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于是我只好快快把笑容收起来。好在这个插曲并没有打乱他们的辩论,梅莉的下一段话夺走了他余下全部的注意力。


“是的,冬季马上就要来临了,眼下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无路可退。北边有红十字军的追击,南边有持续扩散的鼠疫。”


她反驳的没错,阴影古堡里有古老的防御系统,这使得我们可以勉强抵御夜晚鼠潮的攻击。有的时候比起那些冷血无情的人类同胞,我宁可与这些肮脏奸猾的异类共处。我点了点头,表示对梅莉观点的赞同,我们无法达成一致,这场晤谈不欢而散。晚间的时候亚瑟没有出现在饭桌上,即便今天的晚餐是野生菌汤,梅莉替他盛了一碗留在斗柜里。卢卡斯似乎从我们沉默寡言里觉察到了一丝反常,他追问了我们亚瑟的去向,梅莉劝说他不必过度担心,毕竟亚瑟不是一个年幼的五岁孩子了,他能照顾好自己。


她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句话中伤了正在喝汤的我,于是她给我道歉,但是这也符合她说话的一贯语调,于是我沉默不语,没有说什么。但我的却开始想念雨果,我年轻的幼弟。我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陶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里面的金百合已经开始枯萎了。晚餐结束之后,卢卡斯从他的书房里找出了一本破旧的书给我,梅莉正在摆弄那些花儿,一直弄个没完,在听见我的声音之后才停顿了一下,然后她转过头来看我,然后又看我手里的那本书。


“是《启示录》?”


书皮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了,身体从书脊处断裂开,整本书已经分崩离析只剩下几片残页,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这让我感到诧异,因为此前我并不知道她是一个基督徒,尽管昨日我们就着神学与宗教高谈论阔,但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人在困境中自然产生的臆想。


“我曾经偷过供桌上的苹果,那些教徒每个礼拜都会来做弥撒,我曾亲眼见过无数次。”梅莉似乎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她或许比我想的还要了解我。


我忍不住为她感到悲伤,于是我看向她的时候毫不吝啬我眼中的怜悯、矜恤与珍爱。我的视线紧盯着她,像是要用目光将她掰成两半,好以此能够参与她的那些过去似的。


“嘿,别这么看我。”我瞥见那片宁谧的湖水荡起涟漪,她约莫是被我盯的不自在了,于是她说,“这会使我感觉到羞愧,倘若你不是想要侮辱我的话,那就别看了。”


我只好照做,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回落到面前残破的书上。她在我耳边读,我跟着往下看。


“我又看见一个兽从海中上来,有十角七头,在十角上戴着十个冠冕,七头上有亵渎的名号。”

“又拜那龙,因为它将权柄给了兽;也拜兽说,谁能比这兽?谁能与它争战?”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梅莉,然而她似乎也不是非常明白,于是冲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大意应该是指恶魔,撒旦。那些教徒是这样解读它的。”梅莉摇摇头,她对圣经也一知半解,我尽管比她读过更多的书,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的家族是保皇派,我对天启的预言不过一知半解,我可以猜到母亲隐瞒了我更多的事,关于我也关于雨果。


“红龙教唆那兽亵渎上帝,这是原罪的开始。”卢卡斯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上面全是我看不懂的符号,或许是卢恩文字又或者是其他什么,“这是一个预言,关于血脉,也关于灭绝。”


“你认为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道。”卢卡斯先是摇头,他把手里的书放下,又拿起那本《血液之旅》,“但是预言和现实的情况非常相似,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这件事。与其说是现实与预言相呼应,不如说是有人在按照预言制造现实。”


梅莉被卢卡斯的话提起了兴趣,她捡起那本书翻动了几页,然而里面的符文我们都完全无法理解,于是只好把求助的眼神重新投向卢卡斯。年轻的男孩脸庞上流露出几分为难,他似乎正在犹豫什么,我想起宗教审判所的人,又想起母亲,以及死去的劳伦提斯。我隐约想起我曾经在寻找《血液之旅》的路上看到过的那些蔷薇旗帜,还有铺盖在桌面上、悬挂在半空中的那些挂毯,我模糊地想起了什么。


“是圣母像?”


“是的,在《启示录》中,预言所说,红龙要吃掉她的孩子,因为那男孩就是辖管万国的王。于是天生异象,七位天使吹号将灾祸降临人间,惩罚罪孽。”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吁叹,这个男孩就是雨果。我意识到,就在我们所有人都没能注意到的时候,他身体里的怪物竟已经长得那样大了。


“那兽在他体内苏醒了。”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要显得那么悲伤,梅莉张开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然而最终她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想要喝杯水,却无法抑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水杯里的水洒在我的手上,我想要去擦,却把桌子弄的更糟。我颓然地低下头,放弃了与身体做争斗,梅莉仍旧注视着我,她支走了卢卡斯,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头。她的手掌算不上宽大,但是很暖,让我想起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睡前安慰我,替我讲述睡前故事,一直到雨果出生的时候。


“阿米西亚,”她呼唤我的名字,“乐观一点,你要相信雨果可以战胜它。”


我比往常要脆弱的多,我攥紧她的衣袖,滚烫的眼泪濡湿了她粗布棉麻的衣裳,我依靠在她的胸口,这时候才能勉强感受到一丝告慰。她替我擦拭眼泪,像母亲曾无数次对我做的那样,我渐渐沉寂下来,像一抔滚烫烧沸的开水逐渐冷却。她的手从我的脖颈处一路往下直到脊背,然后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起伏,像哄婴孩那样,我的抽噎慢慢平息。


“梅莉,也许你说的对,我们没有资格谈爱。”


我开始感觉到绝望了,在塌陷的现实里,我的心变得凝固了。尽管我知道这是一件可怖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我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鼠疫席卷了一切,因此个人命运已经不复存在。我好像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爱她了,我的爱情与我同归于尽。我可以感觉到,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覆盖在我身上的手停滞了,然后她蹲下来看我,强迫我与她对视。


“你现在说的话是故意用来折磨我的吗?”


“它和所有的东西一样,都是会消失的。”我真切的这样想,爱和城镇、森林、家一样。


“阿米西亚,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什么时候吗?”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看着她那双覆盖着湖蓝色虹膜的眼睛,脑海中回放着我们初次见面时剑拔弩张的场景,她忽然笑起来,实际上我很少见到她这样开怀的笑,而大多数时候她笑都是为了戏谑,“其实我在城镇的时候就见到过你,还没有黑病的时候。无人不知晓你,香槟封地的贵族小姐,德·卢恩家族的掌上明珠。”


我未曾从别人口中得知过这样的讯息,我很惊讶,于是我显得有些仓皇:“胡说。”


“真的。”她点头的时候略显的用力,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时候的你高傲的像一只天鹅,你用那投石索教训了镇上的混混,那时候我就藏在他们中间,为了偷面包店门口用来喂牲口的隔夜面包。”


“所以说,那块面包还是偷来的?”


梅莉被我的话突然堵住,她显得也松懈一些,我们之间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不是的,那块面包是我用采摘到的花换来的,你知道这种时候,草药比金钱更珍贵,那些病人相信它们有用。”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看我的?”


“我不知道,”她摇头,她的眼睛里也有着与我相同的蒙昧与困惑,“我想,我会比以前更爱你,以及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沉默下来,这时候夜已经深了,我们听见庭院里传来的响动声。这是魔鬼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声音,在黑暗和潮湿中向我们逼近,像是宿命的喊杀。空气中开始弥漫那种腐臭味,我们对视一眼,从位置上支起身体。尽管痛苦,但是我们都没有绝望的权利。我从腰上卸下投石索,走进暗影里。


人要为自己所爱而活着,而死去。

死亡的休止是继承与回忆之始①,唯有爱会将痛苦流放。






①《逝物录》

②《禁色》

③《恋人絮语》

④《快乐的死》

⑤《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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